27年后再看天津世乒赛：蔡振华和中国男乒，真是太不容易了
“人可以毁灭，但不能屈服。”——《老人与海》，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
2022年，已经61岁、卸任中国乒乓球队总教练、乒协主席多年的蔡振华久违现身，接受一个电影制片方的采访，与大家一起回忆起了27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就是1995年的天津世乒赛。
“当时世界上都这么说，中国（乒乓球）男队要想重新站起来，最起码需要十年以上。”
蔡振华在回忆起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变化，然而许多资深球迷们却不自觉地脑补了一连串的词语：
痛苦、难受、懊恼，以及……骄傲。
因为那场比赛，蔡振华将历了7年的国乒男队重新带出了低谷，从此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而2023新年的这部电影，正是以那段故事为原型而创作的。
世人皆知中国乒乓球队独步武林、天下第一，但有谁还记得曾经的国乒是何其脆弱！曾经的胜利是何其难得！
而天津那一战之后，国乒球迷们的眼中再次闪烁起了光芒！
“这个球是不能输的，输了汗水就白流了！”——丁松。
蔡振华、马文革、王涛、丁松、孔令辉、刘国梁、瓦尔德内尔、佩尔森、卡尔松……
这些曾经舞台的中心人物，你还记得吗？
那段激荡人心的历史，你又了解吗？
下面就让我们来重温一下吧！
一、国乒之殇
1995年天津世乒赛的故事，其实得从1988年开始说起。
那一年，世界乒坛迎来了一个永载史册的时刻，那就是乒乓球运动首次被引进奥林匹克运动会，正式从“小圈子”中走了出来，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曝光程度，而此前已经多次夺得世界冠军的中国队无疑是夺冠的最大热门。
然而在韩国汉城的那场比赛中，大家却等来了一连串的消息。
女双决赛，国乒组合折戟沉沙、输给韩国的玄静和/梁英子，屈居亚军之位。
男单还没打到半决赛，国乒三大主力江嘉良、陈龙灿、许增才便全部出局，最终大家连铜牌都没有拿到。
虽然国乒最后还是斩获了女单与男双的桂冠，但这个成绩终究还是与人们的预期相距甚远。
而且“灾难”才刚刚到来。
1989年多特蒙德世乒赛，国乒男队全军覆没，男团决赛被瑞典人5-0吊打，男单无人进决赛，男双、混双也丢掉金牌，不久后总教练许绍发下课。
1991年千叶世乒赛，国乒女团痛失冠军，男团竟然止步于第七名，男单又止步于四强，男双也无缘金牌，不久后主教练郗恩庭离职。
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国乒男单第三次摘铜而归。
1993年哥德堡世乒赛，国乒男团再次屈居亚军，男单最好成绩八强，初出茅庐的刘国梁更是“一轮游”不敌日本选手，这也成为了他职业生涯不堪回首的记忆。
二、蔡振华的选择
假如没有国乒的，蔡振华的人生可能与现在大不相同。
退役之后，蔡振华的工作重心便开始朝国外转移，去意大利等地执教。在那个中国人民物质生活并不宽裕的年代，蔡振华在海外的工资早已达到了令同行羡慕的程度，有人甚至开出了3万美元的年薪。
注意，这可是上世纪80年代。
而且与许多年轻人的印象不同，年轻时候的蔡振华绝对算不上是什么乖乖学生，相反他一直都是队内的“刺头”，个性张扬、不讨领导喜欢，这种性格的他在出国后反而如鱼得水。
差一点，蔡振华也可能成为邱建新那样的人物，甚至有可能带领外协会球队与国乒相抗衡。
然而时代却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1989年，蔡振华收到了回国执教的邀请，此时摆在他眼前的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一条，是富足、安逸、刺激的国外生活；
另一条，则是处理国乒的烂摊子。
以当时国乒的成绩看，谁执教都可能“晚节不保”，许多人都不想接这个烫手的山芋，还有许多人挤破了脑袋都想出国去发展。
结果蔡振华成为了时代的“逆行者”，毅然决定重回祖国的怀抱。
一开始，蔡振华的前面还有郗恩庭挡着，然而郗恩庭接管男队不到两年就灰头土脸地离职，于是历史的重担便落到了蔡振华的肩上。
1991年6月15日，蔡振华正式成为新任国乒男队主教练，时年仅29岁。
三、缺兵少将的队伍
回国之后，蔡振华才发现自己曾经效力的球队比想象中的还要更虚弱。
当是时也，整个中国乒坛都陷入了思想混乱当中。在以瓦尔德内尔为首的欧洲横拍两面反胶弧圈球打法大行其道，国乒的“传家宝”——直拍快攻的选手们在他们面前几乎不堪一击，结果不但运动员们感到迷茫，上至国家队、下至地方的教练们也感到束手无策。
有人强迫自己的弟子彻底改打法，有人主张培养新的横拍运动员，有人认为应该坚持传统，还有人觉得可以重用特殊打法来出奇制胜，一时间大家吵得不可开交。
在欧洲执教期间，蔡振华已经对乒坛未来的发展方向做出了精准的判断，于是他断言：
未来将是上旋球时代！
正是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蔡振华多管齐下，一方面重用横拍两面反胶的老将马文革、同时培养同类型打法的年轻新星孔令辉，另一方面也要求其他类型的运动员增加自己的上旋球对抗能力。
打直拍的，一定要有过硬的拉球能力，而且反手还要会进攻。
打削球的，一定不能纯防守，必须增加上旋球进攻的能力。
此外，蔡振华还确定了“先双后单”的发展策略，确保奥运会、世乒赛双打夺金的情况下再慢慢谋求单打突破。
1993年哥德堡世乒赛，蔡振华与国乒男队“大功未成”，那么1995年天津世乒赛是否有必胜的把握呢？
有个P！
四、新五大主力
其实天津世乒赛开打前夕，国乒男队的压力更大。
为什么这么说呢？
首先是两大核心选手——马文革、王涛，一个1967年出生、一个1968年出生，在当年的中国乒乓球队都算是要退役的年纪，身体早已过了最黄金的打球阶段，马文革甚至去欧洲打了一段球，差点就要成海外兵团了。
两位小将孔令辉、刘国梁又是另一个极端：他俩当年还没满20岁，国际比赛经验欠缺，多次外战，怎么看都更难当重任。
至于另一位主力丁松就更让人感到迷糊了：这哥们儿谁啊？怎么都没听说过？而且还是个削球打法，靠谱吗？
两年前的哥德堡世乒赛，国乒男团之所以会输球，一个关键性的原因就在于削球选手王浩意外崩盘、输给瑞典选手卡尔松。如今两年过去后，蔡振华居然又带着一个新的削球手参加世乒赛，怎么看都让人感到脊背发凉。
对于这一参赛阵容，蔡振华心里估计也没底，但这已经是当时国乒男队老、中、青最优秀的运动员了。
不过幸运的是，马文革、王涛仍然状态常青，刘国梁、孔令辉又朝气蓬勃，而丁松则是蔡振华和教练组的“秘密武器”，国乒故意在很多比赛中将他雪藏，让对手们对其不熟悉，为的就是这一战！
1995年劳动节那天，比赛正式拉开帷幕。
五、马文革的倔强
虽说国乒男团名义上是去和瑞典队争冠军，但实际上能否撑到决赛本身也是个疑问。因为上一届哥德堡世乒赛的时候我们虽然男团打进了最后一轮，但男单输得一塌糊涂，而世乒赛的赛制就是三到五盘单打定胜负，所以悬念仍然存在。
果然，半决赛的时候国乒男团就差点提前完蛋，面对亚洲劲旅韩国队，老将马文革一人丢2分，幸亏队友给力才最终3-2扭转乾坤。
对于马文革的使用，蔡振华的心中是存在疑问的：
一方面，马文革是上届世乒赛男团决赛中唯一为国乒拿分的运动员，而且还是战胜了瑞典的头号主力、大满贯瓦尔德内尔。
但另一方面，1993~1995年，马文革其实已经跌出了国乒主力阵容，甚至有向海外发展的势头，再加上半决赛的表现又如此拉垮，所以决赛如何排兵布阵也让蔡振华头疼不已，一度有想法让马文革退而求其次，从一单变成三单。
但老马这时候的脾气也上来了，他明确表示：
自己要么不打，打就得当一号主力！
考虑到马文革是那几年时间里唯一能在世界大赛中战胜老瓦的国乒运动员，所以蔡振华最终还是默许了弟子的倔强。
虽然自己无法预知这个决定是否一定正确，但无论输赢，马文革的表态已经让他看到了一种不肯屈服的精神。
作为久经赛场的运动员、教练员，蔡振华知道，这种精神或许比技术更重要。
六、刘国梁的泪水
不光老将憋了一口气，年轻人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男团决赛前，年仅19岁的刘国梁大胆向蔡振华请战，希望能够参战，为国争光，建功立业，而他的自信不是无缘无故的。
早在1992年的时候，刘国梁就已经战胜如日中天的瓦尔德内尔，在中国大奖赛上引发了社会各界的关注，甚至获得了一位伟大人物的评价：
“是个好苗子，真让人高兴。”
虽然之后的几年里刘国梁的外战成绩起伏不定，但他对瑞典选手的成绩非常出色，所以认为自己完全有能力再次击败瓦尔德内尔、佩尔森、卡尔松中的任何一人，为中国队赢得胜利。
不过刘国梁毕竟从未参加过这样重要的场次，所以包括蔡振华在内的国乒领导们最终还是决定不在决赛中使用他，对此刘国梁的心中也感到十分失落，主管教练尹霄给他做工作，没想开；又去找蔡振华“讨说法”。
但教练组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由马文革、王涛、丁松出战男团决赛。
面对这一结果，刘国梁不禁流出了委屈的眼泪，而此时的他不会想到，21年后，自己也将处于蔡振华的位置，在世乒赛团体决赛前拒绝另一位年轻小将的请战。
而那个晚辈的名字，叫做樊振东。
此是后话，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七、开局不利
照惯例，决赛开打前。双方的排兵布阵提前公布：第一盘王涛对阵老瓦，第二盘马文革迎战佩尔森。第三盘丁松VS卡尔松，第四盘马文革、老瓦过招，第五盘王涛、佩尔森收尾——当然，后两盘对决能不能上演，还得视前面的结果而定。
平心而论，天津之战中瑞两队的人员安排远不如上届那样精彩，相对来说比较保守，这也使得战况异常胶着，因为大家早已猜到了对方的想法，所以都是有备而来。
哦不对，有一盘，是瑞典在明处、国乒在暗处。
那就是第三盘，极有可能与卡尔松交手的那场球。
如前所说，为了能在天津世乒赛上打好翻身仗，丁松在许多比赛中被教练组雪藏，这也导致瑞典人对他的了解不足，而这一安排也将成为国乒扭转乾坤的关键。
准备就绪，开打！
首盘单打，王涛面对自己基本没赢过的瓦尔德内尔，上来就以16-21先丢一局。不过第二局王涛的气势逐渐上来了，还了对方一个21-15的比分。然而两人的单打实力差距还是比较大，最终王涛在第三局19-21惜败，仅仅输了2分，实在是太可惜了！
如果王涛能爆冷战胜老瓦，那天津世乒赛的历史可能将被大大改写。不过虽然他输掉了比赛，但是这个结果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毕竟根据吴敬平教练的回忆，当年中国队的备战是建立在“瓦尔德内尔必得2分的前提下”。
不愧是国乒独居一档的对手，真是“恐怖如斯”！
八、正合奇胜
第二盘比赛，马文革迎战佩尔森。原本这场球对老马来说应该没有太大难度，因为他之前对佩尔森一直都有优势，然而这次却仍然低估了对手的实力，两人一上来就对轰到22平以后，结果佩尔森连得2分、以24-22成功拔得头筹！
国乒已经总比分落后，再输一盘的话就要被逼入绝境，此战马文革不容有失！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面对佩尔森的咄咄逼人，马文革稳住阵脚，连赢两个21-18，由此而力助中国队扳平总比分。
然后，丁松来了！
第三盘比赛，丁松与卡尔松交手——在上届比赛中，就是由于这个卡尔松爆冷战胜了削球手王浩，所以才彻底打乱了国乒的部署，由此而为瑞典队的三连冠立下大功。而丁松同样是削球打法的运动员，他能顶得住吗？
让人没想到的是，丁松一上场便技惊四座，让许多球迷直呼不可思议：这发球抢攻、削中反攻，哪里是个防守型选手？
这就是国乒的“秘密武器”，一个进攻比许多进攻型选手还要强悍的削球运动员，将卡尔松打得找不着北，随即连赢21-14、21-11，轻松结束战斗。
1995年时候的丁松已经24岁，这个年龄在国乒内部已经不小，但为了能出奇制胜，丁松牺牲了许多参加比赛的机会，就是为了能在世乒赛上一击必杀，给瑞典队送上致命一击。
他做到了！中国队总比分2-1逆转将瑞典逼入绝境！
但瓦尔德内尔再次登场了。
九、集体的荣耀
第四盘单打，马文革再战老瓦——两年前的男团决赛，两人有过交手，马文革为中国队拿下了宝贵的1分，然而队友却全军覆没，最终成就了瑞典的三连冠伟业。
而这一次，结局是否会有所改变呢？
马文革的这个一单位置就是为拼老瓦而要来的，现在轮到他兑现自己价值的时候了！
可能是因为全队被逼入了绝境，所以瓦尔德内尔在第四盘一开始就显得有些不淡定，随即以13-21输掉首局。此时马文革只要再赢一局，中国队就将从瑞典手中夺回失去6年的斯韦思林杯，太激动了！
然而许多人忽略了一个事实：马文革只是在世界大赛中“赢过”老瓦，而老瓦却在各种比赛中多次战胜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国乒主力！
很快，瓦尔德内尔便组织起了凌厉的反攻，随即以21-12、21-17完成逆转，凭借一己之力将决赛拖入了决胜盘。
然而这毕竟是团体赛，比的是整体的实力。
第五盘大战，老瓦的亲密战友、世乒赛与世界杯单打冠军得主佩尔森再次崩盘，连输14-21、13-21——尘埃落定，中国队总比分3-2险胜瑞典，勇夺世乒赛男单金牌！
最后一球结束的时候，王涛兴奋地扔掉球拍、躺在了地板上，而国乒全队人员也纷纷冲进赛场，像叠罗汉一样地一个个压在了他“挺拔”的大肚子上。
为了这一刻，大家等待太久了！
多年后，王涛回忆起夺冠的那一刻，心情仍然久久不能平静：
“连许多球的家属去了都在那哭，觉得大家太不容易了，我们付出那么多终于有了回报。”
蔡振华和他的团队们用行动正式向全世界宣布：
中国乒乓球男队再次站起来了！
十、后记
天津世乒赛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其中自然包括赛场内外的那些主人公们。
蔡振华改写了自己在国乒历史上的地位，从世界冠军运动员晋级为了世界冠军总教头，后来又步步高升，达到了许多体坛人士难以企及的位置。
王涛迎来了职业生涯的第二春，可惜转瞬即逝，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连续两次功亏一篑，未能蝉联男双金牌、弥补自己没有单打世界冠军的遗憾。
马文革再次赢得了久违的荣耀，重新确立了主力的地位，但毕竟“垂垂老矣”，属于他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
丁松几乎是将自己的人生都赌在了这场比赛中，虽然后来在中国大奖赛上拿到男单冠军，但外战已经失去了“秘密武器”的作用，很快便被对手们破解。性格孤僻内向的他在退役后鲜有新闻传出，宛如一颗流星划过乒乓球的天空，最后悄悄归于平静。
男团比赛中没有上场的孔令辉、刘国梁在男单项目上大放异彩，战胜丁松、王涛、瓦尔德内尔等人会师决赛，最终孔令辉登顶为王。
不过刘国梁没有沉寂太久，紧接着就在次年拿到奥运双金，随后他与孔令辉两人你追我赶，双双成就了大满贯的伟业，又一起担任国乒的主教练，直到2017年的那件事情到来。
至于失败的瑞典队也没有因此而沉沦，瓦尔德内尔在随后的几年里仍然保持长青，而连丢2分的佩尔森在品尝了失败的苦楚后也依旧不抛弃、不放弃——五年后，他将在世乒赛上给中国男队带来致命一击，携手老瓦创造38mm小球时代的最后奇迹。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